＂抓两头忘中间＂的思维模式要不得

　　免费医疗难施行，我是深有所感。光就卫计委人士指出的“导致浪费”一条，在上个世纪享受多年的公费医疗中，确曾不时就有些工友，看病积极为的是请病假溜号，回来竟将那大包小包药品扔进垃圾桶。套用一句时髦语：不管你信不信，反正我见过的。

　　不过，一时行不通者，未必永远不可行；有缺陷的好东西，终竟不叫坏东西。近日读到一篇长文，列举的俄罗斯、英国、加拿大、埃及诸国免费医疗烦难叠现、捉襟见肘，先前也曾耳闻，料想不太离谱。但是文章被媒体纷纷转载，标题都是赫然《免费医疗：馅饼还是陷阱？》，不禁叫我摇头。

　　不是可口的馅饼，就一准是可恶的陷阱？太简单化了。保证每位公民享受免费医疗服务，从价值层面看是人心所向。从操作层面看，自然问题多多——殊少馅饼般喷香美味呢，那么，就当作窝窝头甚或等而下之的棒子面、红苕干如何？你可以推迟它调整它升华它，就是不该一棍子扑灭它。

　　如果只事关一则标题（也许不过是我们可敬的同行信手拈来），又何须喋喋哉。所以不能已于言，实因这类“非馅饼，即陷阱”的思维模式带有一定的普遍性，包括你我他时常也难免俗。

　　“非馅饼，即陷阱”，非此即彼，非黑即白，二元对立，干脆利落。可是，黑与白之间，不是有赤橙黄绿青蓝紫吗？这个中间地带，何等开阔，切不可让它从眼皮底下消失掉。固态是冰块，气态成蒸气，别忘还有液态——水，中间状态。严冬太冷，酷暑难熬，但是造物又赠予大地骀荡春风迷人秋色，中间状态。“同宿舍室友就出了一个小李，全校铁人五项冠军，我们只配叫病夫啦。”别气馁，在健将和病夫之间，多的是一般健康或亚健康，中间状态。“本公司没有美女，只有丑女。”太自谦，够不上西施、王嫱，未必就属东施、孟光嘛，一如邻家女平平常常端正大方，中间状态。

　　可惜，一不留意我们就“抓两头，忘中间”。尤可惭愧的，是我们这些摇笔诲人的也会顶不住极端思维跟着“忘中间”。褒之欲其升天，贬之摁其入地，容易心血来潮忘乎所以，喜爱在两极间晃来荡去，“热时节热得蒸笼里坐,冷时节冷得冰棱上卧”。王蒙就文坛“失中”状态开出的药方，是来点“中庸”，“追求做到的是厥执乎中，恰到好处”。我举双手赞同。

　　想想看，小朋友看电影照例爱问“这个是好人还是坏人？”其优点是区分善恶的向往，其缺点是令那班不算坏却也不甚好，挺自私猥琐的人集体缺位。其实背后有大朋友的理念在潜移默化。这理念就是否认中间地带，沉湎“失中”状态，曾几何时，不是还大张挞伐，批判所谓文艺作品反映“不好不坏，亦好亦坏，中不溜儿的芸芸众生”的中间人物论？

　　文艺作品本身也是，中间地带岂可忽略，“非好即坏”的评定于理不通。顺便讲桩趣事，七十年代初我常回工厂劳动，有一天车间党支委阿根师傅拿来两本小说，“都写什么爱情啦，乳房啦，看看是否属于毒草”，一本是茅盾的《子夜》，一本是苏联的《没有寄出的信》，都是从青工传阅中发现并没收。我细读过后回答“不属革命作品，也不算坏书，《子夜》还受到鲁迅表扬，退还他们吧，就说今后多读点毛选”。阿根是讲政策的，还真接受我的建言了。

　　俱往矣，迈入新世纪新阶段，不去说陈芝麻烂谷子了。只是，硬件变化快，人性变化慢。“抓两头，忘中间”的思维模式还是所在不乏。须知很多场合“两头小，中间大”，中间状态倒是一个大头呢。忘了中间，就忘了多数，于知人论世处事宜乎哉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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